第二十章:私生子(一)
時疫在切薩雷的國家危害甚重,博爾吉亞家族的反應比當地略早一些,家族在國內外眾多據點都收到非必要不可外出的指令。
拉斐爾已經記不得自己上回到外界去是什麼時候了,他的學校已經採用遠距離教學、不再讓近千位師生天天湊在一塊兒,但拉斐爾和另外二十七名隸屬格拉希爾分部的少年使徒(Apostoli)本就住在校內宿舍,除了吃飯和上課改在自己的房間裡、修行改在更空曠的訓練場域以及假日不准出去玩之外,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拉斐爾嫌他們的防疫太費周章,格拉希爾分部本就建在空曠郊區,校舍內的少年使徒又年輕健壯,即便是得病了也不會怎樣吧?如果真能病死了病殘了,那麼廢物體質的使徒還是早死早安息!小時候他感冒都被切薩雷說是更新免疫系統的好事呢!
剛吃完一盤不道地但不算難吃的培根蛋麵(不用風乾豬面頰肉卻用培根,拉斐爾不承認那是Pasta Carbonara),拉斐爾刷牙洗臉打理了下,又坐回書桌前,端端正正地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始做早上生物課指派的微生物作業。
拉斐爾挺重視課業,但不是為了追求成績,只是不願自己上過學還不學無術,那真是浪費人生的白癡行為。但比起念書,拉斐爾更在乎的還是使徒的訓練,並不會為了讀到百分之百通透而犧牲修行,只要在分配給讀書的時間內認真學習,那考試的成績別太羞恥就無所謂......
生物老師很乾脆地只出了一道題:寫出病毒、細菌、真菌、原生生物和藻類的特色與差異。拉斐爾正準備翻課文找答案,突然螢幕的右下角跳出一個視訊請求通知。
拉斐爾本來不想搭理,但看到是誰打給他之後,他還是按下接聽,「你打擾到我了。」拉斐爾豪不客氣表示。
「是哦?那你怎麼還接聽了?」那人展開一種看起來很精緻的笑容,嗓音跟語氣帶著股甜而不膩的滋味。不過在拉斐爾眼裡,那就是高檔一點的花瓶做作!哪怕全世界都把她們當博爾吉亞的公主,拉斐爾也不會把從小看慣的雙胞胎姊姊當什麼稀罕東西。
打給他的是露姬雅,倒是沒看到露易莎,她們倆沒同時出現還挺不尋常,「為什麼只有你?」拉斐爾把視訊框縮小了挪到角落免得擋螢幕,「有事快說,沒事別吵。」
「單純想看看你算不算有事?」露姬雅將手指伸向鏡頭,像是要隔空戳戳拉斐爾的臉頰。
拉斐爾嫌棄地要死,「再見。」
「別這樣。」露姬雅悠悠道,「我好累喔。你知道現在我們一點錯都不能犯嗎?為了長時間工作我和露易莎甚至得輪流睡覺。」
「跟我講又沒用。」
「就是沒用才跟你講呀。」露姬雅說,「你可別讓卡蜜拉和切薩雷知道,也別告訴羅蘋他們了。」即便有百般呵護她們的哥哥姐姐與男朋友,露姬雅在感到壓力沉重時選擇只向拉斐爾透漏,因為拉斐爾不會過度擔心、也沒權限判定她們負荷不來而收走她們的責任。
拉斐爾翻了個白眼,但沒把視訊切斷。
再來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拉斐爾繼續寫著他的微生物作業,露姬雅也在處理自己的工作。這一個半月以來,因為原先擔當家族門面的卡蜜拉身在格拉希爾沒有回國(似乎是蓄意趁此將妹妹們趕鴨子上架),露姬雅和露易莎不得不成為家族抗疫的最高層級負責人。
說是最高層級負責人,但露姬雅和露易莎才十九歲且從未接觸醫學專業,實際操策當然還是由專家執行。無論是內部管理或對外協商,露姬雅和露易莎僅是代表博爾吉亞家族審核、允准、出面與發言,並且由她們的堂姑艾琳娜・博爾吉亞(Elena Borgia)在旁指導。雙胞胎之所以如此疲憊,一方面是欠缺經驗難免事倍功半,另一方面是這些策略都攸關人命,這份壓力讓她們謹小慎微,每一份文件都要弄明白了才敢批准、每一場會議發言都要準備到天衣無縫。
露姬雅和露易莎艱難支撐的同時,想到這個位置多年來是卡蜜拉獨挑大樑,頓時敬佩而不敢鬆懈。她們要成為博爾吉亞明面上的代表,將家族的托羅(Toro)企業、瓦倫西亞(Valencia)基金會與天主教協會妥善控管,才能讓暗地裡開銷龐大的使徒(Apostoli)組織有所憑仗......
拉斐爾做完了他的微生物作業,瞥了眼螢幕角落的露姬雅。露姬雅大概正理著什麼殫心竭慮的東西,神情中透著股艱難和疲憊。那種東西不該浮現在博爾吉亞的公主......呃、他的花瓶姐姐臉上,拉斐爾瞧著莫名鬧心。
拉斐爾從他的微生物講義上截了一張圖,再抓了張前些天話題人物的照片,簡單合成起來給露姬雅發過去,「送你當桌面。」
「這是什麼?」露姬雅點開一看,露出被噁心到的表情。
「新冠首相,你的群體免疫好榜樣。」拉斐爾剛才把講義上的新冠病毒截圖下來,貼到首相的大頭照後面,突出的冠狀分佈在首相的頭部周遭,儼然像朵爛掉的人臉向日葵。
「你能不能別這麼缺德!」雖這麼說,露姬雅還是掩著嘴忍不住笑。
拉斐爾看露姬雅現在的表情,就覺得順眼多了。他叫出另一份歐洲地理的作業,跟露姬雅繼續隔空無言各自忙。
下午四點,拉斐爾和露姬雅還沒結束視訊,而且同時把手邊的工作拿開,隔空一起吃點心。露姬雅用叉子吃著削皮切瓣的蘋果,拉斐爾從校舍餐廳端來兩塊夾著香腸片的三明治、一顆大番茄和一杯牛奶。
「你還真能吃呀?」露姬雅隔著視訊畫面看見拉斐爾豐盛的午後點心。太久沒見拉斐爾,她都忘了弟弟能吃多少了。
「還行。」大概是正在長身體、加上使徒(Apostoli)的修行很耗能,拉斐爾老是覺得餓,年輕使徒大多很能吃。
五分鐘之內拉斐爾就用完了三明治和牛奶,正準備啃番茄的時候,他的房門被敲響了,外頭一道少年嗓音喊道:「拉菲!走了訓練了。」
拉斐爾應了聲,故不上啃番茄了、擦嘴收盤子就要走。
露姬雅聽到了,笑問:「那是誰呀,居然叫你拉菲?」其實拉菲和拉斐爾都是拉菲埃洛(Raffaello)的簡稱,只是前者太親暱只有他小時候使用,露姬雅好奇是誰呢能把弟弟叫得那麼親。
拉斐爾才不說,把來不及吃的大番茄頂到他的筆電攝像頭前,連聲再見都沒講就走了。
露姬雅對著滿螢幕的番茄揚聲:「不說就不說,我自己會查!」
回應她的,是拉斐爾的關門聲。
能把拉斐爾叫成拉菲的,當然是艾瑟瑞亞・阿克曼(Azariah Ackermann),各方面來說,艾瑟瑞亞是拉斐爾如今唯一交心的對象。
「那是誰呀?」方才開關門的瞬間,艾瑟瑞亞聽見拉斐爾屋子裡有聲音,「聽起來是女性?」
「我姊姊。」
這樣講艾瑟瑞亞就知道是雙胞胎了,因為拉斐爾不太將卡蜜拉稱為姊姊、就像他絕對不會稱切薩雷為哥哥。從前問過他為什麼,拉斐爾猶豫了下,說大概是年齡的關係。
在拉斐爾的記憶中沒有對親生父母的印象,自他於襁褓之中被送進博爾吉亞宅邸,養育他的是卡蜜拉與切薩雷。對那兩位,拉斐爾內心著實是長姐如母、長兄如父的感受,而年齡較近(雖說也差了快六歲)曾一塊兒玩鬧的雙胞胎露姬雅與露易莎,才是他心中的平輩手足,不存在權威與反抗、沒有使他望塵莫及的陰影。
除了年齡之外,還有個更不能明講的緣故。
拉斐爾和雙胞胎是情婦所生。雖說冠上了博爾吉亞姓氏,但私生子女的標籤在一些時候仍會浮現。因為卡蜜拉與切薩雷愛護他們而不計較出生,所以拉斐爾和雙胞胎有個共識:不讓卡蜜拉與切薩雷知道他們在血統方面受到委屈。那種混雜了欽慕、感激卻也難免自相形穢甚至妒忌的複雜感受,更讓拉斐爾認定露姬雅和露易莎才是跟自己同等地位的手足姊弟......
拉斐爾不愛把那些柔軟親近掛在嘴上說,所以艾瑟瑞亞常聽拉斐爾抱怨切薩雷,反倒沒印象聽拉斐爾提及露姬雅與露易莎。艾瑟瑞亞問拉斐爾對雙胞胎姐姐是怎麼想的?
「就是兩個花瓶,放身邊不礙眼,多見一見沒壞處。」
艾瑟瑞亞自動解讀為:姊姊好漂亮又好相處又好想念。
拉斐爾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但她們最近也挺不容易的......」從前拉斐爾總覺得露易莎和露姬雅做事全靠外貌性別與家世,沒受過使徒的修行就是個花瓶。但是這一次......嗯,拉斐爾承認博爾吉亞家族不是光靠使徒就能繁榮的,卡蜜拉正訓練姊姊們做的那些明面上的事,也是很重要的。如果露姬雅和露易莎能撐下去達到卡蜜拉的要求,那麼,拉斐爾覺得當真是不容易,畢竟他已經好久沒有讓切薩雷滿意的表現......
拉斐爾跟艾瑟瑞亞持續鍛鍊到晚上八點的晚餐時間,用餐過後又繼續活動量低一些的修行,待拉斐爾再回到宿舍房間時,已經是洗過澡準備就寢的時間了。進門他便發現筆電的螢幕仍照亮他的番茄,視訊居然沒被切斷,螢幕那端竟還在工作......不過,拉斐爾可不像外人分不清楚,他一眼就看出坐在那的已經不是露姬雅而是露易莎了。
「嗨,拉斐爾。」露易莎笑了笑,並不意外在這個時間點等到弟弟回來,「是說晚安的時候了嗎?」她知道拉斐爾的作息穩定,十一點左右就會上床、清晨起來還有晨練。
拉斐爾刷過了牙、換上睡衣之後就躺床,他沒去切斷通訊關電腦。被盯著睡覺是有點噁心但不會少一塊肉,如果保持通訊能使露易莎在壓力之下獲得絲毫慰藉,那拉斐爾覺得,隨她愛怎樣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