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南半球取暖之旅

2020-07-10

  「出!來!玩──」

  諾尤反手將手機拍上吧檯桌面,未開啟擴音的通話卻遠比劇院音響更富立體環繞音效,隨後希爾馬・沃爾夫推開了瓦爾哈拉一樓的鐵刀木雙開門大步邁進,舉著手機一股勁地對著吧檯裡的諾尤不成節奏地胡亂吼叫:「出來──出來來──出來來玩!」人是已然走到得以面面相覷的地步,可希爾馬就是不放下手機,諾尤也沒打算將通話在自己這方進行切斷。

  流光瞬息之間,一杯芳醇的晶紅液體潑灑在了希爾馬髮上、臉上、身上。

  三件式西裝的狂熱愛好者:希爾馬・沃爾夫,今日藏藍色的主題配色有了新的點綴。

  

  一個霎那的驚異,希爾馬掐止了手機上的通話,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多大反應,僅是默默脫下了最外層的外套掛到一旁。

  「2000年的拉菲。」希爾馬舔了舔殘留在唇邊的酒液。

  「82年的拉菲。」諾尤更正。

  「......謝謝。」抓起一疊手旁的紙巾,希爾馬胡擦蠻拭地朝自己臉上抹,「誠心希望可以喝到用杯子裝的。」

  

  扔了幾個濕巾給希爾馬後,執起一只波爾多紅酒杯將82年的拉菲注入其中,「玩什麼?」諾尤將話頭拉回重點。

  「去度假啊!北半球冷成這樣,我們去南半球取暖。」

  「怎麼是找我?」

  「貝蕾達說她沒有多餘的時間能夠度假。」接過諾尤遞來的波爾多杯卻只是瞅了一眼,「唉──她還說了,如果你也會一起去她就去。」希爾馬道,「我也知道你──並不想去。」雙眉與嘴角一同挑成了狡黠二字,希爾馬不希望與貝蕾達的度假時光有電燈泡的心思展露無遺,「所以坦培拉法先生呀,能不能讓貝蕾達放個長假呢?」

  

  諾尤瞅著希爾馬誇張演繹著的閃閃動人水靈眨眼大法,心中困惑著眼前這人與自身年歲相當,同樣都34歲了,怎麼好像這個計算年齡的方式,套用在希爾馬身上成了與地球物理定數不相同的事實。

  

  「她的假期不是我負責管理的。」諾尤直截了當地說,「但她確實好幾年沒休假了。」

  貝蕾達在專業領域上的欲罷不能,與號稱坦氏最佳工作狂羅比尼特是有得比的,而這點諾尤清楚明晰。

  「她連病假都沒請過!」希爾馬戲劇性地拍了下吧檯,聲響卻極其微渺,「她的日程表裡雖然有安排給休閒娛樂的部分,但全在工作之後!」

  「無論如何我現在離不開北半球。」諾尤抓起一旁無辜的紅酒瓶,擱到希爾馬面前,「南半球取暖的部分你就跟拉菲一起去吧。」

  希爾馬瞅著眼前立得直挺挺的1982年拉菲紅酒,伸手將之攬入了懷中,同時戳了戳瓶身上的酒莊標籤,用喃喃吶吶的嘴臉叨念著,「難怪貝蕾達不願意讓自己放個長假......她之前說過『當家都沒休息了我怎麼能休息!』這種話,那時我認為她只是要搪塞或婉拒我,誰知道竟然是--真的。」擺了擺手,接著又將懷裡的酒瓶當嬰兒似地捧在懷中左擺右盪,「你真應該把大部分的雜事丟給別人處理,助理還什麼的。」

  

  「茲以里也這麼說過。」

  「是吧?你老爸都說過了!」希爾馬將酒瓶謹小慎微地擱置手邊,而後點起了其慣抽之Bolivar雪茄,「你真該考慮實行看看,什麼都自己來並不會看起來很認真很負責。」

  

  確實呢,諾尤回到坦培拉法多久了?自從上回在波茨坦二代本家宅邸首次領誦禱詞後,宣明自己已然嚴實坐陣坦培拉法,為了求全求美,屬於他職司內所有的事務他一概收入腹中、自行消化,諾尤想的並不是有所保留、並不是先完成再完美,而是如何在自己能力所及中獨扛大樑,讓所有都是完美。

  過往的逃離,依稀讓諾尤有了彌補心態,但他似乎忘了坦氏狼王是狼群之首,而非占山為王、過著獨居生活的虎。

  坦培拉法家族是以家族自尊與團結為傲的,這是坦氏的生存核心,無此一意一心,則無可能茂發至今。

  

  「確實。」諾尤道。

  希爾馬很是詫異自己三兩句話就能讓眼前這個孤高男子認同,並且是與之相關的、需要實際進行轉變之事。

  「我明天處理這件事,至於你的『取暖行』,下週二之後。」

  「好的好的──美好的假期要開始囉唔呼──」希爾馬興致一起便下了吧檯高椅站到一旁,並將雪茄銜在嘴邊,掏出了手機熟諳地滑呀滑的,「機票訂好啦!」一手將手機屏幕反轉對著諾尤,而另隻手挾起了雪茄,「先訂了五個,我跟你還有貝蕾達,剩下的位子就看你還想找誰一起去。」

  

  諾尤瞅著屏幕上顯示的目的地是黃金海岸機場(Gold Coast Airport),隨後帶有遲疑的抬眼盯著希爾馬。

  希爾馬被這雙蒼藍眸子盯得也是明明白白,「環保嘛!搭一下大眾運輸工具。」隨話而出的是Bolivar雪茄吸入肺後自口而出的灰濛煙團。

  諾尤沒轉移視線焦點,仍是瞅著希爾馬那雙爍閃的蒼綠瞳仁。

  「唉......」長嘆了口氣,希爾馬重新坐回吧檯外圍的高椅,將手中所挾的雪茄放上雪茄專用缸,「這世界太危險了。前幾天柯比・布萊恩(Kobe Bryant)跟他的女兒不是因為私人直升機墜機而玩完了嗎,一代NBA傳奇這麼簡單的再見了。怕死如我,在忘記這件事之前我不想坐任何的私人飛機還是私人直升機!」

  

  諾尤當然知道眼前這傢伙怕死,但沒想過是到了簡直迷信的程度。

  偶爾搭客機也沒什麼問題,縱然不夠便捷,但度假嘛,愜情得意、悠然自適方為至上。如此思及的諾尤卻倏然注意到,對向的希爾馬之眼潭瞬如死水,剎那雺晦......

  

  「這世界太危險了。」希爾馬低聲輕喃著,「危險到我甚至希望那些我所愛的人......從來就不存在。」

  

  

  

  希爾馬離開後,諾尤旋即驅車前往格拉希爾分部,只為調閱坦氏族人近五季的綜合能力分析資料。若要進行一定程度的科學決策,那參與其中的主體:決策領導、決策助手、決策專家、學科專家,以及實際工作者,此五個決策主體是缺一不可的,他們的環環相連,才能共同構成科學決策運行的動態系統,且要能夠妥善施行科學決策的第一要素,便是具備極高度的綜合能力。

  諾尤要找的便是擁有決策助手能力的專務。這個人必須是擁有對其所掌握之各種知識及信息進行綜合考察、統整評析、取捨重組與科學抽象的能力;能否具備極高度的綜合能力,是衡量其是否通才及其社會效值高低的標準之一。

  而坦氏族人之眾多,諾尤不可能將所有的資料都審查核閱一遍,因此他將篩選機制設定在了28至53歲之間,原因極其簡單:他不想跟年紀太輕的族人為伍,亦不願與年紀太長的族人長時間共事,畢竟此番是為尋一名與己匹配之長隨專務,同時這也是諾尤此次選擇以內聯系統親自調閱資料,而非命人處理的主因。

  

  在綜合能力資料閱覽之間,諾尤一面註記一面思慮,思慮與之攸關的生活與處世態度;在他對個別族人印象所及之間,盡可能的篩檢出愈少愈好的候選名單。其中有兩個與諾尤最近往來極其頻繁的族人,都曾經被放上候選而後又再剔除──貝蕾達與羅比尼特,兩人的綜合能力水平都非常高,但前者過度重禮、過度重視在坦培拉法的權限高低,在對向外人時該放下的權限認知、該談笑自如的場面,貝蕾達經常有所戒惕,這會使其在擔任專務時不夠有自信、不夠有勇氣,在諫言方面有高機率會有口不言。

  羅比尼特則是一個標準的、擅長聽令行事的人,他能夠一絲不苟的完成所有交辦事項,在其專業領域的想像、創造、執行力都是一等一的,但他對諾尤而言太不認識「人」,羅比尼特的生活圈過度狹隘,標準的工作狂,工作比起說是他的情人應該更像背後靈,他們吃喝拉撒都要在一起。這樣的羅比尼特是如何在綜合能力分析上水平如此之高?興許是他的邏輯思維已然洞悉了這份測驗?

  

  

  

  經過了一整天的篩選,總有一個人在名字來來回回交渡的名單上屹立不搖,好似其他的名字都只為了與之陪襯而被收錄,諾尤一直閃避這個名字不願打定主意也是有原因的。他總覺得......若將此人安排為自己的長隨專務,就像是在二手市集買了別人穿過的衣服來穿似的。

  

  「諾尤?」一陣雄渾的沉穩男音自揚聲器躍出,「你怎麼撥這支電話?」

  諾尤直接跳過了對方的順口一問,而會有這疑問僅因諾尤是以坦氏私密通信頻段進行撥叫的,而攸關坦氏之事務,諾尤一直都是只以此頻段進行聯繫的。

  「我有個問題只能問你,茲以里。」

  「Рад помочь! (榮幸之至)」遠在德國波茨坦的剛毅面容漸上悅忻,「好險你不在我身邊,否則會讓你看見我正在學17歲少女微笑。」

  自從諾尤回歸坦氏、父子之間的裂隙逐漸被填補修復,諾尤便會思及:茲以里大半輩子引領坦氏的出奇制勝,與其對家族實業上的貢獻及馳騁政商直至耳順之年所積累下的桀黠奸刁,只覺自個親父真真正正受了歲月所洗,愈趨老邁的身子竟連行為及思維也一併「可愛」了。

  

  「你在那七年為什麼選擇塔基亞娜(Tatyana)做你的專務?」茲以里的長隨專務並非一直都由塔基亞娜擔任,而是在2009年,諾尤23歲離開坦培拉法後才換下原先的專務、轉由塔基亞娜接任;畢竟當時已輪由諾尤接下坦氏當家,可因其之背離,茲以里只得代位。直至2016年諾尤回歸坦氏、重任坦氏狼群之首,而塔基亞娜亦與茲以里一同卸下原先的職司,前者轉而擁有新的職份,後者則進入退休養老之樂。

  「因為她很像你啊。」茲以里迅速回言,簡直無需思量便一傾而出:「沒什麼共感,不會對他人的情緒或遭遇有共鳴。」

  

  對於茲以里的回答諾尤是始料未及的,他全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且並不認同己身是如茲以里所說的那般、諾尤認為自己必然留有會對他人產生共鳴的能力僅是不容易擁有迴響,而這個迴響的激起與否不在於自我本身的絕對絕緣,而是對象不夠激越猛烈。

  不待諾尤應答,茲以里繼續說著:「Имя『Татьяна』означает『устроительница』.(「塔基亞娜」的意思是「組織者」)」他用著「塔基亞娜」的原文繼續解釋,「『Татьяна』достаточно упряма и властна. Хорошо справится с любой работой .(「塔基亞娜」很執著也很霸氣。可以勝任所有的工作)」

  茲以里笑了聲,「Это всего лишь предложение, Вы можете не слушать.(這只是一個建議,你當然能夠不採用)」

  「Возможно, ты прав.(你可能是對的)」俄文作為諾尤的第二外語,他完全明白茲以里欲傳達何意,同時也明白了前頭所言與自身相像之處的部分,所掩藏在薄土之下的話中話。而前頭所顧慮的「穿二手衣」想法亦磨削殆盡。

  

  一個由前任坦培拉法當家強力推舉的「塔基亞娜」,各個方位的能力究竟到達何等高度?也許待諾尤答應希爾馬的「取暖行」歸來後方得以身試人了。

  

  然而希爾馬購買的五張機票除去他自個與貝蕾達和諾尤外,其中餘下的兩個機位希爾馬讓諾尤隨其意的尋人共遊,可諾尤一直就沒有與人同行旅遊或度假的習慣,他更傾心於去到哪欲停留便停留,若在他鄉偶遇友人,神怡心曠之下便一同玩上幾小時或是幾個日子;全豹的隨心所欲,包括何時出發、幾時返回,一直以來都是自在自如的,這讓諾尤極其不習慣此次的南半球取暖行必須遵守客機起飛時間的約束。

  而諾尤一直到出發的前一夜也依然什麼行李也沒準備,並非反悔不願前往,而是去哪都只拎上一只手包才能保持那股不累贅的俐落,與另一種意義上的孑然無憑賴。

  

  格拉希爾近幾日的降雨機率一直落在0%,濕度雖偏高,實也多日未見滂沛驟雨;蔥蘢雖已見不得,扶疏地稀稀散散,可入冬也非三兩日,卻怎麼也說不上砭骨之寒,故而初雪的白皚亦未銜上樓檐;冽霜不存的冬季,更凸顯了此刻的悄冥街衢;漏早傾盡,連老葉解了木梢之縛也洪響得那麼清晰。

  

  諾尤此刻不在瓦爾哈拉而是待在他格拉希爾的住所,該處是這政治首都房產價值最高且警安設施最完備的社域,一層即一戶,一戶逾百坪,這對只一人居住且鮮少歸回此地的諾尤來言實是有些大了,多餘的空間一直以來都是用居家藝術擺設來填補,而氣流中亦形單影隻的呼息,則是由其一貫使用的紅檜精油來廝伴。

  king size的雙人床將諾尤孤立在中央,軀幹遭薄被掩藏,倚仗著罳頂通風處頻頻輸入的暖流;這回已入華胥不知多少分陰,卻倏然轉醒。近來極其難以入眠的諾尤顯然有些艴然上心,逐漸入耳的細碎風聲愈漸頻繁而明晰,諾尤勉力睜開緊閉的雙眼,在毫無人工光源的室內以視線梭巡游移。

  在諾尤十點鐘方向、通往陽台的落地氣密門顯然是導入風響的主因,依稀沒關緊的門,使得外頭飆風得已恣意妄為地竄入,如鋒刃般劃過雙層隔音膠條,音頻時聚時散,猶如鬼魅般的悲鳴彷彿嚇阻著所有人的沉酣香夢──可惜的是這偌大空間內僅有諾尤一人。而諾尤絲毫沒有多餘的氣力起身下榻去將門給閉緊,疲憊填滿他的四肢百骸,甚連神魂都漸覺倦怠。

  

  在2009年,諾尤23歲時離開坦培拉法後,一直到2014年創立瓦爾哈拉才終結他的獨居生活(其中有一小段日子與唐喚同住一個屋簷下),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歲月之中,他從來就沒感到過一個人生活有任何的不便,極其注重個人隱私的諾尤是實足滿意無人叨擾的居家空間;他不長居坦氏後,就除卻了所有貼身伺者,一直都是需要時才有所招喚,便利性的降低其實也不明顯。

  可現下這種情況,落地氣密門距離床鋪不過十來步的距離,讓哪個誰來關上都顯得任性。

  若此處是孤島,那諾尤儼然孤島上唯一的居民了。

  

  如果這種微不足道的窘況是孤獨的代價,那未免有些重了。諾尤回歸坦氏後,一直都盡力讓自己不陷入孤獨的漩渦,因為人不能太孤獨,否則容易失去自我。經歷了那麼多的變數與躊躇,所有的轉變都是因為背後有萬千責任的推使,那沒來由的情緒縱然過於黏稠,亦得在某些惺忪的瞬間清爽起來。

  

  

  

  那些劃門而入的颼颼聲響逐次蕩散,不知鐘上的指針又迴繞了多少個規律,當諾尤再次轉醒他才忽覺自個最後仍是成功退敵的睡著了。床頭櫃上的手機也在此時震動了起,上頭顯示著代表希爾馬通訊名稱的「不要接」大大佇足屏幕,諾尤掎起手機接通,同時來到了落地氣密門前,他發現這扇門正密實牢靠的緊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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